谁是金力
-现年38岁,一九六九年生于广州,母亲是星海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父亲是广州乐团的作曲家。
-五岁开始学习小提琴,11岁时因出色的音乐潜质获选到英国梅纽因音乐学校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获奖学金,并多次接受英国BBC的电视访问。
-一九八九年在梅纽因的推荐下,赴美国印第安纳音乐学院继续深造,师从世界著名小提琴家、教育家京戈。
-现为新加坡交响乐团小提琴演奏家。
金力,一位被小提琴大师梅纽因亲自点名保送英国学习的天才神童,当年在中国赫赫有名。但现在,他只是新加坡交响乐团一名普通的小提琴手。曾经那么辉煌的一个人,如今在世俗世界过着平凡的生活。
“金力哑了,琴也哑了”,“金力患上神童综合征”……在演奏生涯的黄金期,金力回到中国,一下子从高处跌到谷底。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篇专访试图解开这个谜。
1979年,一代小提琴大师梅纽因首次到中国访问演出,走的时候,带走了两名学生,其中一个就是金力。
当年,金力只有10岁,到上海音乐学院附小学习还不到两个月,是给梅纽因试奏的小孩当中年纪最小的,也最得梅纽因赏识。梅大师留下这样的评价:“他很有才能,我喜欢他纯朴自然的演奏,他的音乐是从内心流出来的。”
一夜之间,金力的命运完全改写。在那个刚经历10年动乱的年代,他成了最让中国人骄傲和羡慕的神童。
辉煌的起步
在英国,金力开始他辉煌的起步。他得到梅纽因的淳淳善诱和悉心栽培。1981年,在梅纽因带领下,金力与恩师一起和伦敦交响乐团灌录了巴哈双小提琴协奏曲,两年后又与钢琴大师帕逊(Geoffrey Parsons)合作,为百代(EMI)唱片公司录制了一张小提琴独奏曲专辑。
1985年,16岁的金力登上令所有演奏家向往的卡内基音乐厅,与伦敦皇家交响乐团合作演奏布鲁赫小提琴协奏曲。同年,联合国40周年纪念音乐会上,师徒两人再合作,精彩演绎由电视作全球转播,世界在那一刻认识了金力。
从以上经历看来,金力今天应当是红遍乐坛的小提琴家,生活在掌声与鲜花包围的世界里。但现实是无情的,当金力正大口大口吸着自由的音乐气息,当他骄傲自信地站在世界的舞台时,他被召回中国,不久就传出很多有关金力的谣言:“金力得神童综合征了”“金力的音乐干枯了” “金力不能拉琴了”“金力音乐哑了人也哑了”。
一直关心着金力的梅纽因得知他的情况后,再次把他保送出国,推荐他到美国印第安纳音乐学院继续深造,师从著名小提琴家京戈(Josef Gingold)。随后几年,金力一直没有办法再现他童年的光采,在英国久等不到机会后,终于失望地回到广州,原本闪亮的星星逐渐黯淡下来。
今天,金力只是新加坡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远远坐在末席,常常一句话也不说,有一段时间,他在台上经常做着怪异的动作,旁人看了,只觉得他精神状态极不稳定。
音乐天才生活“白痴”
金力到底怎么了?我带着满腹狐疑来到金力位于盛港的家。
那是一个布置得简单而温馨的小家庭,住了一家三口,太太王芳学的是音乐教育,原在广州师范学院任教;女儿金璇今年5岁,个性像母亲,特别活泼可爱。
王芳是通过她老师的介绍认识金力的。当年,金力已在新加坡交响乐团工作,两人见了几次面,之后靠书信联系,交往不到两年就结婚了。王芳说:“尽管我们两人的个性差了天和地,但我仰慕他的才华,也觉得他的人真的很好,是一个值得我嫁的人。”
两人结婚11年,几乎从来不吵架,王芳说:“根本吵不起来,他都不回嘴,等我哗啦啦说完了,他才说‘你可以讲慢点吗?我刚才没听清楚你说些什么’。”
访问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和王芳唱双簧,金力还是不爱说话,老是低头微笑,飘忽的眼神,永远捉摸不定。他给我送上蛋糕,碟子上放着的,是喝汤用的汤匙。王芳一见笑出声来,温柔地说:“他音乐上是天才,生活上是白痴。”
这篇访问,后来是用电邮完成的,在没有旁人眼光的压力下,我想金力可能感觉更自在,一些尖锐问题,也可在一种比较没有顾虑的情况下提出来,为围绕在金力身上的谜团找到答案。
问与答
问:你从英国回到中国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有谣言说你得神童综合征,不能拉琴了?你是不是曾经历一段精神极不稳定的状态?
答:回首往事,在梅纽因学校学习后期被召回中国这段时间,是我十五六岁的青春期,我的确没有很好把握自己。例如在学习上,在国外,老师教得比较自由,喜欢让学生自由发挥,而国内老师教学严格,对细节抓得很细。当然这各有优点,但当时的我回国后不适应。本来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青春期的我心中却充满烦躁,而这种烦躁让生性内向、胆小的我积压在心里,宣泄不得。记得那时我被叫去参加一个国际比赛,但我不懂珍惜机会,没有抓紧练琴,一个奖也拿不到,这更加深自己的失落感。失败让我更少练琴,甚至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梅纽因一直关心着我的成长,不断来信鼓励我,让我对他产生了依赖,而他也似乎成了我的靠山。当我走进社会,现实生活并不如想象那样,愈发让我失落自卑起来。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处于理想与现实生活产生某种脱节的混乱状态中,直到1999年梅纽因突然逝世,让我感到十分痛苦,宝贵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机不再来。
我是在痛苦和悔恨中重新起步的,那是在1999年6月准备纪念梅纽因音乐会的过程中开始的。应该说,对梅纽因的怀念,亲人的鼓励,朱晖与水蓝的关怀,使我重新振奋起来。
问:你曾经是中国人最骄傲的神童,才华横溢,但最后却只能在乐团拉琴而没有成为举世闻名的小提琴家,你被现实击垮了吗?以致个性变得沉默寡言,琴哑了,人也哑了?
答:我相信许多以小提琴为事业的人,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梦想自己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独奏家,可一旦踏入现实社会,就会意识到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几乎是不可能的。所有一切,关键还是自己。我的人生步伐迈得比较缓慢,许多朋友都说,性格阻碍了金力的音乐发展。我非常内向,不善与人交际,也不懂经营。梅纽因很早就看出我性格的缺陷,经常鼓励我打开自己的胸怀,去接触音乐以外的世界。
他比谁都了解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不适合当独奏家,鼓励我到乐团工作,并为我谋好出路,但我没有接受他的好意。终于当事实摆在我眼前时,我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都会在他应该的位置上。当巨星太难了,他要蕴藏许多的能量,也要有耀眼的光芒。我想我没有这个能力。天上星星千万颗,各有各的位置,而命运注定我在现在的位置。我现在只是尽我的能力,做好我应该做的事,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认为新加坡交响乐团是一个有朝气的乐团,与世界很多著名音乐家都合作过,从中我学习到很多东西。
问:曾经有一段时间,你在乐队里举止异常,这是心理造成的吗?你后来怎样克服过来?
答:这种举止是无意识的。从小提琴演奏艺术的角度讲,演奏的动作取决于音乐又要自然地表现音乐,曾经有段时间当我全身心投入到音乐的再创造时,我完全进入一种兴奋状态,会情不自禁做出一些举动,而自己内心并没有意识到这对讲求整体合作观念的交响乐团来说无疑是有些不谐调的。在多方面的提醒之下,我发现自己的毛病,后来逐渐改正过来。
问:在你心目中,音乐是什么?
答:音乐是我的精神家园,是我内在性格的语言。我觉得小提琴是我表达感情的最佳途径。小时候父母告诉我,把小提琴练习作为一门功课,就和语文、数学一样,音乐就这样进入我幼小的心灵。10岁在上海音乐学院附小就读,每当我想念双亲的时候,拿起小提琴就会把我的思念之情溶在音乐里。当我在国外留学时,每当我感到孤独或受到挫折,小提琴就成为我的最亲密的伙伴。能用音乐去感受多彩的世界、表达心灵的感受,音乐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问: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
答:当然是伟大的梅纽因。每当提及他时,我总会深深触动情感深处。梅纽因对我一生起了很大作用,梅纽因对我的爱,一直灌注着我的童年和青年时期。他一直关心和照顾我,并为我创造很多机会,可惜我没能珍惜,也没能做出更大成绩。说实话,我内心时常会感到对不起他。随着年龄增长,看到他的著作,深深感到梅纽因一生有着无穷无尽的探索精神。他对生活充满激情和渴望,以其高尚的人格魅力和在小提琴艺术上的崇高地位屹立世界。他像一座高山,我永远对他仰望,并不断激励自己,把过去的遗憾化作动力。当然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有我的亲人,是他们对我不离不弃,一直帮助和鼓励我。
问:你是过来人,对神童有什么忠告?
答:我想说三句话:一、刻苦用功。天生对音乐敏感、头脑聪明仅仅是先天条件,要出成绩就要下苦功。二、全面教育。对音乐家来说,全面的知识,特别是文学知识、历史知识是能源。三、抓住机会。在当今社会,竞争激烈,你想获得成功,就要抓住任何显露自己才华的机会。
●采访后记
金璇是金力的至宝,看他跟女儿玩在一块,觉得他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想,家庭生活对金力的帮助很大,没有王芳的包容和谅解,金力可能还一直活在虚幻的梦中。
王芳个性非常光明,事无不可对人言。她说,刚嫁到新加坡,她不太能适应,表现非常情绪化,给金力造成不少压力,两人后来也为要不要孩子犹豫很久,最后才决定生下金璇。
“他那时的状态真的很不好,后来我们遇到一位好朋友,他是新加坡著名心理医生。他认为金力精神没有问题,就是太投入音乐,不自觉的做出一些很奇怪的举止,难怪别人会误解。他的缺点就是过分内向了,又喜欢封闭自己,但他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
王芳也一直对新加坡交响乐团表示感激。她说,是朱晖在1994年从广州把金力带到乐团的,后来水蓝也一直把金力留在团里,让金力可以在新的环境过新的生活。
昔日的音乐神童已在新加坡落地生根,回首往事,他说就像做了场美好又痛苦的梦。(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作者:胡文雁 林为栋(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