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 谈生活教育——答复一位朋友的信
接读十二月十二日手书,知道我们在重庆相左,不能见面谈一谈,那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承你对于生活教育和生活教育者提出一些意见,我们很感谢。你所勉励我们的话,多半是对的,我们是朝着你所指示的路向不断的努力。但是你批评生活教育是有一些不正确。这不能怪你,因为如你所说,你不能把全部生活教育研究之后再提出意见。为着要答复你的好意,我想把我认为不正确的地方提出来和你谈谈。
第一,你说:“生活教育者像不懂得‘真正生活教育的实现,只有在没有人剥削人的制度里存在。’”你仔细想过之后,便知道这样的看法,是机械的看法而不是发展看法,是静态的看法而不是动态的看法,是等待的看法而不是追求的看法。你心里的理想的社会,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人类依着历史发展的趋势努力创造出来的。真正的生活教育,自古以来一直存在到今天,即发展到今天,而且还要一直存在下去,发展下去而达到最高的生活即最高的教育。为着最高的目的而忘了发展的过程和为了发展的过程而忘了最高的目的,都是错误。
第二,你说:“生活教育者企图不经过突变而欲达到质变。”我们没有这样的企图。除非你所遇到的是没有常识的“生活教育者”。水热到摄氏一百度,突变而为水蒸气。我们不能幻想着水蒸气而忽视了砍柴、挑水、烧锅的工作。
第三,你说:生活教育者之努力……即使能完成任务,那也只限于一部分被……提拔的“天才者”,群众是没有份的。这“天才者”大概是指我们所选之具有特殊才能之儿童吧?他们是从难童中选来,不能说他们与民众无关。我们当然不应该为“天才”而办“天才”教育,但是,为着增加抗战建国的力量而培养特殊才能的幼苗,使他们不致枯萎夭折,也是值得做的工作。我们当然不应该教他们做人上人。但是,为着社会进步,让他们依据各人的才能志愿,学做一群人中人,而且把他们的贡献发挥出来以为民众服务,也是值得干的工作。若只注重“天才”教育而忽略一般教育,那是不可以;但是,生活教育自始就发动普及教育运动,到近来,才感觉到具有特殊才能之儿童之被忽视而开始唤起社会之注意。我们所希望的是:“从民众那里来”的“回到民众那里去”。
第四,你说:“生活教育者没有把革命与教育联系起来。”这要看你心中的革命是一件什么事?你心中的联系是如何联系法?在我们看来,现在的民族解放斗争是革命的行动!我们以一个民众学术团体,对于团结、抗战建国,是用了全副精神参加,不敢有丝毫之懈怠。至于你所说,一个教育者同时应该是一个革命者,我很同意。但我希望补充一句: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必然是一个真正生活教育者。即使他不承认他是一个生活教育者,按着生活教育的理论说来,他也是一个道地的生活教育者。
第五,你说你的很多朋友,大都不知道生活教育是什么?并且说生活教育的受人忽视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缺少革命的联系。生活教育之被一部分人忽视,那的确是事实,但完全归咎于缺少革命的联系,从上面说明看来,也不见得完全对。我想除我们自己力量有限外,生活教育之被人忽视,还有下述之原因:一、过生活而忽视教育的人,必然忽视生活教育。二、受教育或施教育而忽视生活的人,亦必然忽视生活教育。三、忽视民众生活而又忽视民众教育的人,固然不要生活教育而高谈革命理论,而无革命实践的象牙塔里的“革命家”,也无由知道生活教育之宝贵。
末了,你希望我们能够出版一部生活教育大纲。我们正在着手编这样一部集体创作,现在为你参考起见,我把生活教育的理论提出几个要点和你谈谈。
从定义上说,生活教育是给生活以教育,用生活来教育,为生活向前向上的需要而教育。从生活与教育的关系上说,是生活决定教育。从效力上说,教育要通过生活才能发出力量而成为真正的教育。“教学做合一”,是生活法亦即教育法。为要避去瞎做、瞎学、瞎教,所以提出“在劳力上劳心”,以期理论与实践之统一。“社会即学校”这一原则,要把教育从鸟笼里解放出来。“即知即传”这一原则,要把学问从私人的荷包里解放出来。“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是教人从源头上去追求真理。工学团或集体主义之自我教育,是在团体生活里争取自觉之进步。“教育是民族解放、大众解放、人类解放之武器。”这种教育观,是把教育从游戏场、陈列室解放出来,输送到战场上去。时间不许我细说,总之,生活教育理论,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争取自由平等的教育理论。我希望你把研究之门大开起来。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谈谈。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之倒霉,少数人之不忠实,就误断一个运动的命运。
发布者: 陶桃 发布日期: 2007-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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