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几个抗日残疾军人在重庆开设一家饮食店,几乎每天都有一位老先生来光顾。他总是一碗阳春面加两只包子。他身穿老布中山装,一双鞋子也补了多次,中等身材,戴着黑色近视眼镜。每当顾客多时,他总是端着碗,跑到店外坐在石头上吃,吃毕又主动把碗送归原处。饭后,照例坐在茶棚躺椅上看书报或喝茶。由于他态度随和,给他泡茶时,他总是厚道地笑笑,他喝茶也特别,一碗浓茶总要喝成白开水才罢休。
那时,这家店还兼办代办、转发八十多份《新华日报》的义务,这位先生发现店里只有《新华日报》,连一份政府的报纸也没有,便批评店主人做事有欠思考。
店主答道:“《新华日报》也是政府同意公开发行的,难道代发也有罪过?当局难道会不讲理?!”这位老先生见店主年轻气盛,有些固执,就说:“嘿,它就是靠不讲理执政的咧!”
几天后,这位先生急匆匆地来到柜台,要借《中央日报》看,店主抱歉地对他说:“我店只订《新华日报》《大公报》和《新民报》三种,现在还不打算定《中央日报》!”只见他严肃对店主说:“订报也像吃菜一样,口味各异,贵店属于公共场所,应考虑到后果,要斗争也决不可放弃合法的道路,不讲策略的蛮干实非上策!”见他的话分量很重,也确实是有远见的警告,店主便很快订了一份《中央日报》,并挂到了店堂口。
由于战乱,店里的白面全靠配给,数量极少,店主只好以土粉代替。一天,老先生吃罢早点后问:“使用土粉会影响生意吧?”店主说:“这个自然。”他问:“为什么不要求多配点?”店主说:“有谁来同情我们?我们抗日残疾军人就像前娘的孩子一样——谋生已是不易,怎敢妄谈照顾?”他说:“抗日荣军,出生入死,留下残疾,理当照顾!我上午去北碚,顺便代你们去要求一下,你们写个申请,盖个店章,写明每日需要的数量即可。”
店主很怀疑,便婉言谢绝他的好意,但这位先生执意要试一试,他笑着对店主说:“你们不是认识冯玉祥、张治中两位将军吗?今晚我正好能碰到他俩,您写信申请由我当面转给他俩,你看怎样?”店主仍然说:“大官是不会管我们这些小事的,我怕麻烦先生,过意不去。”想不到店主这番话引起了他感慨:“他们把胳膊、大腿都献给了抗日,我难道还怕麻烦吗?你们自食其力,为国分忧,是国家的功臣,我尊敬你们,国家也应该照顾。你们这个店,市口好,顾客多,价廉物美,对‘公园’方面的垄断局面也是个打击!这是荣军队社会的一大贡献,张治中要是不管你们的事,他就是失职!”
这位先生忙从公文包里取出纸笔,让店主写申请并盖上店章交给他,他看了看说:“好,好。”一边把申请装进包里,匆忙登船而去。
这位先生的举动引起了全店的议论,荣军们都吃不透他是吹牛还是穷儒的愤世之辞,大多是不抱任何希望。只有荣军黄菊生老弟另有见解。他是店员出身,见识多,阅历广,曾参加上海市警备队,在保卫十六铺、加强封锁线的战斗中致残。他说:“新亚药厂的那位女职员一来就以命令的口吻,叫他吃饭,称他为老夫子,而这位先生也称这位女职员为吴先生。说明他俩是师生关系,可见这是位老教授之类的文化人,可惜我们没有问他的姓名。”
第三天,饮食店接到通知:你店今后可以不受限制地供应白面,但不可转送亲友。
店员听到这个消息特别兴奋,便向店主建议:星期六下午提前打烊,一定要以丰盛的筵席招待这位老夫子,由全店荣军们做陪。
到了星期六下午,轮船一靠岸,饮食店全体出动恭候门口迎接这位老先生的到来,不一会,就见这位先生和一行人走上坡来。他看见了店主就问:“有消息吗?”店主高兴地答道:“解决啦,这么难的问题,想不到您老先生帮助办好了,我店全体荣军感恩戴德,永世不忘!”他听了笑道:“要谢还得谢谢冯玉祥、张治中,是他们同情你们抗日残疾军人咧!”
店员一起拥着老夫子等五人进了店。内中有个熟人叫史东山,我把荣军的心意告诉他,他随即转告了这位先生。谁知,这位先生推说今晚有事,硬是不肯落座。众荣军不依,推来推去,僵持很久。史东山出来打圆场说:“老夫子不会吃你们的筵席的,他知道你们的钱来得不容易。”这位老先生也说:“今晚有事,明天来吃早餐,有一桌人哩。”
第二天一早,店主和店员天不亮就起床,鸡、鸭、鱼全是活杀。刚刚准备完毕,老夫子与史东山,以及新亚药厂的张经理等果然来了,整整坐了一桌。老先生见好菜放了一桌就制止道:“还是按老规矩办事,每人一碗清汤面、两只包子、一杯清茶,吃完结账。”他风趣地说:“今天由张经理掏腰包,不能叫你亏了本。”说罢,他和张经理、史东山等都笑了起来。店主十分感激地说:“多亏这位老夫子,想不到我们荣军办的店能得到他的关心,真不知怎样谢谢!”
突然,史东山问店主:“听你说话好像还不知老夫子姓啥名谁?我告诉你,这位大名鼎鼎的育才学校校长,陶行知陶老夫子便是!”店主惊愕地瞪大眼睛问史东山:“是不是《锄头歌》的作者,现为国民参政会参议员的陶行知先生?”史东山说:“对呀。”“常见尊颜而不识,某等之过也,还望老夫子海涵!”
说着,店主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问陶先生:“您参加我们‘伤兵之友社’了吗?“他含着泪说:“是友不是友,不友是真友,我见到你们这些伤残的抗日荣军们,心情就像冯玉祥将军、张治中将军一样,格外亲切。你们是为抗日致残的,政府关心不够,我若不替你们说公道话,还像个参政员吗?”停了停,他又说:“今后,我要多来,如果用得着我陶行知的地方,但说无妨。”
文章来源:中国民主同盟杭州市委员会微信公众号“杭州民盟”2018-08-21(转载时内容有修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