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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改革“不允许失败”?


编者按

  教育改革可不可以允许失败,一直是争辩不休的话题。我们今天刊发的这篇报道是一位教育实践者——一位小学校长的来稿,他以亲身经历和思考,试图揭示这一令教育工作者感到困惑的话题,同时也让我们看到教育改革之难。难就难在改革的可能受益者往往扮演着双面人角色,一面喊着改革,一面惧怕改革失败。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我们刊发在此,也期望引起大家的思考和讨论。

  “人们只希望看到立竿见影的改革”

  “你们这不是把我们的孩子当小白鼠吗?我们的孩子不允许做你们课改的牺牲品。”

  前不久,到一所学校去考察。这所学校及其校长以务实的课改理论和经验,在省内有一定的影响。听了校长的课改专题报告和两节示范课后,我提出到教学楼看看老师们的常态课。孰料校长面露难色,说:“我们要听课,是必须提前一天和老师打招呼的。”我提出疑问:“您所倡导的课改理念和我所听到的两节展示课,我特别认同,我想了解一下,全校老师中,究竟有多少人在努力进行这样的改革。”

  这位校长坦言,在自己的课堂上进行了多年尝试,取得了良好成效。曾尝试在全校各学科层面推开,推行不久,家长就给当地政府领导写信,反对把学生当“试验品”。政府领导担心教育“失败不起”,劝他“稳妥”为好。领导还善意提醒他:“你不搞课改还好,一搞万一搞出了群体事件,得不偿失。”他迫于无奈,只好不了了之。现在,仅有一部分教师跟着他搞课改。

  “那段时间,我很苦恼,为什么我们那么多沉闷、乏味、低效甚至看起来不负责任的课堂,家长和一些教育者可以坦然接受,而我们想推进教育改革却备受质疑和阻拦?善意的教育改革能失败到哪里去?不就是担心成绩暂时有点滑坡或者提高不明显吗?”这位校长无奈地说。

  他只说对了一半——即使是在两年或者三年后,最终能够大面积提高学业成绩,又有多少人能够耐心等待和理性支持呢?人们只希望看到立竿见影的改革,否则,就是“失败”。

  我校曾推行小班化课堂改革实践,要求教师尝试把课堂学习权还给学生,少教多学,少讲多练,先学后教,以学定教,结果引来一片质疑和阻拦。有的来自内部,也有的来自家长。有一些家长在论坛发帖,并联名到学校来阻拦。我们坦率面对,主动邀请意见强烈的家长前来沟通。有家长质问说:你们这不是把我们的孩子当小白鼠吗?我们的孩子不允许做你们课改的牺牲品。有更多的家长则质疑:“既然课改那么好,为什么其他学校不搞改革,为什么许多名校不搞改革?”

  实际上,我们教育工作者队伍中,转变思想、理念和作风,接受新的变化和革新,比起家长来,还要艰难和被动得多。据说,不少学校课改项目遭到家长和社会反对,推行不下去,主要是一部分思想还没有想通的教师从中发挥了负面作用。还有的则是一些教育行政部门领导的顾虑重重,畏缩不前,导致校长和老师们不敢“轻举妄动”。不少地区的课改或虎头蛇尾,或中途夭折,或徒有形式,就与此有关。

  我所知道的一个县,课改实践一度蓬勃开展,大大激发了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和主动性,学校和课堂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即便是极为薄弱的学校,学生在课堂上也乐于学习,勇于展示,赢得了省内各地同行的高度敬重。但是,据说因为课改后连续两年该县的中考成绩和高考成绩在本地区的排名中“不够理想”,有关部门和领导私下里就给课改紧急刹车,导致一些抱有教育理想与激情的课改先锋校长纷纷出走——被临近地区挖走。

  “不允许失败”已成为教育改革的绊马索

  有些人,怀着满腔激情投身教育改革实践,但在遭遇种种质疑和阻拦之后,纷纷偃旗息鼓,知难而退。

  “教育不允许失败,因为它的服务对象是人。”

  尽管不知道这个观点从何而来、由谁而起。但流行了多年后,仿佛已经成了“常识”和“常理”,我们丝毫不曾怀疑,也不敢轻易质疑。

  如果,这个“失败”,指的是教育的全局性的失败(比如,纳粹主义教育),或者是给学生——哪怕是个别学生——的身心健康成长带来根本性的伤害,那么这个观点理当得到无条件尊重。以人为本,是教育的第一立场。涉及到“人”的问题,如何强调其重要性和严肃性都不为过。任何在教育上的轻率态度和浮躁的作风,都应当得到制止。

  从当前的教育语境分析,我国的教育改革并不存在上述性质严重的“失败”。人们所谓的“失败”,通常指某些方面的成效或成绩(特别是学习成绩,尤其是升学率)不如预期的那样理想或显著。

  显然,太多的人只是偷换了“失败”的概念,借着“教育不允许失败”的名义,来反对和阻止任何希图改善教育的变革和努力。

  有些人,一方面对教育现状深感不满,另一方面又对教育改革与尝试心怀警惕。有些人,怀着满腔激情投身教育改革实践,但在遭遇种种质疑和阻拦之后,纷纷偃旗息鼓,知难而退。

  由于缺乏理性的分析和大胆的质疑,“教育不允许失败”这个看似无可辩驳的观点,吓阻了多少激流勇进的身影。它业已成为一道绊马索,横亘在我们面前。

  实际上,教育失败从来不曾消失过,它一直伴随着教育的成功,也追随着教育的前进步伐,当然还伴随着教育者的成长。尊重这个科学“常识”与“常理”非常重要。

  可是,每年,从县市级到省级、国家级,有大量的教育科研项目立项,又有大量的项目结题。看看那些结题报告,每一个都“成效显著”,“成果丰硕”,有数据,有案例,“人证物证”一大堆,看起来无可辩驳,却鲜有提及研究过程中走过的弯路、存在的缺憾、目前无法克服的困难以及尚待解决的问题。有位教科所所长在应邀作课题成果鉴定后坦言:如果中国的教育科研都如此成功,没有失败,甚至几乎没有缺憾,那么,中国的教育问题哪会那么多?这是不是教育上的一种浮夸风?

  如果有人仅仅拿“教育不允许失败”来劝诫任何从事或者管理教育者,要敬畏教育这个职业,要慎重行事,要认真面对任何涉及教育的问题,力戒草率马虎、急功近利,无可厚非。但以我愚见,当今中国,向教育的陈规陋习、落后观念和陈腐经验以及积弊顽疾发起挑战的人,敢于尝试、勇于改革的人,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多年的教育实践告诉我们,要在教育这个领域做些改革,需要拿出极大勇气,忍受很多委屈,做出很多牺牲。如同当下的社会经济改革,没有一点“壮士断腕”、“抓铁有痕”、“踏石留印”的决心,是无法获得成功的。

  “不允许教育失败”是一种美好幻想

  或许,不允许教育失败,和不承认教育失败一样,都是一种美好的教育幻想和怯弱的教育自欺。

  教育是一门科学,有其自身的内在规律。而作为科学,我们发现和利用其规律的过程从来都是难以一帆风顺的。教育还是社会上的一种职业和专业,任何职业和专业在其产生、形成、发展过程中,都会伴随着无数大大小小、形式各异的“失败”的尝试——这些失败,通常并不是全面的失败,而是局部的不理想、暂时的困难和多走了几步弯路。

  但是,“不允许”教育失败,并不意味着教育没有失败。

  美国教育改革领导者、美国当代教育改革之父约翰·霍特在《孩子为何失败》一书中,毫不客气地指责教育者这种对“失败”近乎“洁癖”的习惯:“学校一直都是这样的,无论是不可救药的市中心的学校还是久负盛名的大学的研究生院,大家有一个共识:学生有了成绩,功劳是学校和老师的;学生没有成绩,问题一定出在学生身上。虽然措辞不同,有人说他们‘太笨’,有人说他们‘文化劣势’或‘学习低能’,但意思都是一样的。学校和老师只会对好的结果负责。”他表面上在探讨孩子为什么失败,其实在探讨学校和老师教育为何失败,认为失败在于不敢面对和承认教育自身的失败。

  同样是美国的威廉·格拉瑟博士在《没有失败的学校》中,根据自身的教学经验,运用“现实治疗”理论痛陈当代教育之弊病,他认为正是学校的失败制造了太多的失败的学生,而教育的过失则是学校失败的主因。

  令人惊讶的是,在许多人看来异常“成功”的美国,却有那么多探讨教育失败的书籍。而且小布什任总统期间,痛感教育的“失败”,还特意推动通过了《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而奥巴马同样认为美国的教学质量正逐步落后于其他发达国家,认为中印的学生比美国的学生更加勤奋和努力,所以支持延长学生在校时间,清除不合格教师,增加万名理工科教师,并称美国应该学习中国尊师重教的传统。而在我国,许多人动辄拿美国教育为例来表达对当下中国教育的不满,而在面对教育部门、有识之士和有志之士所做的教育改革和尝试的时候,却又动辄以“教育不允许失败”来横加指责或制止,实在令人费解。

  或许,不允许教育失败,和不承认教育失败一样,都是一种美好的教育幻想和怯弱的教育自欺。

  不能因害怕失败而裹足不前

  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失败便裹足不前,以为裹足不前反倒好像就没有了失败,那委实是我们教育的失败,而且是“大失败”了。

  任何一种事业,在发展和变革中难免要走一些弯路,出现一些“失败”。允许失败不会引发更多的失败,不允许失败也不意味着会减少失败。

  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国家之所以倡导教育改革,正是基于对教育现实中种种弊端的清醒认识和对教育乃至国家和民族未来的深切忧虑。当今世界,正处在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期。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科技进步日新月异,人才竞争日趋激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在这个以“变革”为主旋律的信息时代,我们不改革,将没有出路。

  改革,必将有暂时的失败或失误。教育可以允许失败,只是不能允许严重失败;教育可以失败,只是不允许故意和随意失败;教育必然会有失败,只是不能轻视和无视失败;教育难免会有失败,只是我们不能让任何失败白白浪费。

  当然,什么是教育的成功和失败,也还值得商榷。教育的使命是促进人的成长和发展,因而其成败评价涉及的内容是复杂的,包含学生的身心健康、道德品行、学科知识、生活技能、实践能力和创新精神等方方面面的因素。在许多人看来,判断成败的因素只有一个:学习成绩是否提高。在这种功利观的指导下,我们的教育改革无疑将会寸步难行。

  人类的教育历史证明,任何一种科学的教育理论和成功的教育经验的诞生,都是对现实的教育失败或缺陷的一种超越与完善。从来没有无失败的教育和教育者,也从来没有无失败的教育改革。

  教育不改革,将无法走出低效的泥潭。但是,要改革,则必须先给教育松松绑,特别是要在思想和理念上,敢于突破原有的缺乏科学依据的禁区和藩篱,要特别注意那些以教育的名义设置的种种藩篱。如果教育的忌讳太多,教育改革就会举步维艰。没有教育思想的大胆解放,何来教育改革的百花齐放?

  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失败便裹足不前,以为裹足不前好像就没有了失败,那委实是我们教育的失败,而且是“大失败”了。

  2013年4月,上海市政府在提请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审议的《关于促进改革创新的决定(草案)》中明确:“对依照本决定规定程序决策、实施改革创新,而未能实现预期目标,且未谋取私利的,在政府绩效考核中对有关部门和个人不作负面评价,不予追究行政责任及其他法律责任。”也就是说,对于那些抱着善良的愿望,积极实施改革创新的人们,可以允许失败。对此,新华社记者仇逸在《京华时报》撰文指出:“给一次失败的机会,给一次纠错的尝试,相信改革之路会越走越宽。”

  可以相信,只有当我们学会对教育改革多一些包容,教育成功才会越来越多,而且教育成功之路,会越来越广阔和多样。(新闻来源:中国教育报)

发布者: 陶桃  发布日期: 2015-05-22     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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