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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化建设能否拯救乡村学校?


   【访谈嘉宾】

  张新平,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首席专家,南京师范大学教科院教育领导与管理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主持研究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课题“基础教育阶段学校办学国家与地方标准的比较与建构”,出版了《义务教育优质学校办学标准研究》等多部著作。

  由于师资弱、生源少、投入低等方面的原因,许多乡村学校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教育质量远低于城区学校是不争的事实。许多乡村居民用脚投票,舍近求远,想方设法将孩子送到城区就读。一些家长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不惜背井离乡,在城区租房陪读。

  只有乡村教育质量提高了,让乡村的孩子在家门口也能接受优质教育,才能打破乡村学校(本文的乡村学校是指乡村的小学和初中)“质量不高→生源流失→投入降低及师资减少→质量进一步降低→生源进一步流失”的恶性循环。而全面推动义务教育均衡发展,进一步促进教育公平,是“十三五”时期我国义务教育发展的战略性任务。要实现这一目标,最大的挑战是如何提高乡村教育的整体水平和质量。

  《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统筹城乡义务教育资源均衡配置,实行公办学校标准化建设。”标准化建设,或许是乡村学校打好“质量翻身仗”的重要机会。可是,什么是办学标准?城区学校的办学标准是否适合小规模的乡村学校?是否每一个乡村学校都可以办成优质校?针对这些问题,中国教育报记者专访了张新平教授。

  标准化建设能否提升乡村教育质量?

  记者:为什么要实行公办学校标准化建设?这对提高乡村教育质量有什么价值?

  张新平:实行公办学校标准化建设,主要目的就是提升教育质量,促进教育均衡发展。加强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提高乡村教育质量,既是我国中央和地方政府明确职能定位、提升教育治理能力的内在要求,也是各级政府积极履行责任和实现依法治教的一种重要表达。实行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需要我们加强梳理和深刻理解“办学标准”近百年的发展历程。

  记者:这么说来,办学标准不是一个新问题,而是一个老问题了。那么,我国的办学标准,经历了怎样的历史变革?国家又出台了哪些相关文件?

  张新平:早在1925年,程其保、沈廪渊在《小学行政概要》一书中,就讨论了学校建筑与设备的具体标准。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在创建社会主义教育制度的过程中,先后出台了一些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办学标准。1952年,教育部颁发《中学暂行规程(草案)》和《小学暂行规程(草案)》,原则性地确定了中小学的设置标准、教学与教材标准、学生管理标准、教育经费及设备标准。

  改革开放以来,办学标准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受到重视和讨论。尤其是义务教育办学条件标准,伴随着国家强力推行九年义务教育国策而被快速地确立起来。1986年,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为保障20世纪末在全国普及初等义务教育和在大部分地区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原国家教育委员会先后制定《关于制定义务教育办学条件标准、义务教育实施步骤和规划统计指标问题的几点意见》(198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实施细则》(1992年)、《普及义务教育评估验收暂行办法》(1994年)、《农村普通中小学校建设标准(试行)》(1996年)以及《城市普通中小学校舍建设标准》(2002年)等文件,在义务教育的师资水平、办学条件、教育经费、教育质量以及中小学的校舍建设等方面,确立了基本标准。2012年,教育部研究制定了《幼儿园教师专业标准(试行)》、《小学教师专业标准(试行)》和《中学教师专业标准(试行)》。2013年年初,教育部颁发《义务教育学校校长专业标准》。2014年,教育部颁发了《义务教育学校管理标准(试行)》并启动了相应的实验区工作。

  记者:除了国家层面以外,地方政府在办学标准方面出台了哪些相关文件?

  张新平:由于义务教育采用的是在国务院领导下,由地方各级人民政府负责和分级管理的体制,地方各级政府在国家相关政策和标准的导引下,也制定了不少广有影响的中小学办学标准。譬如,江苏省出台了《江苏省小学基本办学条件标准》和《江苏省初中基本办学条件标准》等重要文件;安徽省从推进城乡教育均衡发展的角度考虑,制定了《安徽省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办学基本标准(试行)》,强调在办学标准上取消市县乡的差别。

  “办学标准”先后发生了哪些变化?

  记者:关于义务教育学校办学标准,国家和地方先后出台了那么多文件。这些办学标准先后发生了哪些变化?

  张新平:义务教育学校办学标准经过多年发展到今天,已出现三个明显的转向:一是从强调效率到关注公平。以往的学校办学标准化更多的是受到“效率崇拜”的驱使,这也是各种非教育后果产生的根结所在。但是,现在制定办学标准,主要是为了实现学校教育的均衡发展。二是从注重结果到重视条件。如果说以往对于学校的管理更多偏重于结果监控一端,统一的学校办学标准出台之后,则意味着学校管理重心向输入端转移,更重视学校办学基础设施与基本条件的建设。三是从权力控制到责任担当。学校办学标准的研制与实施的主要责任在各级政府。它体现了学校管理理念,由“政府管学校”向“政府办学校”的转变,其所强化的是政府的责任,而不是权力。

  记者:我们该怎样认识办学标准的这些变化?

  张新平:义务教育学校办学标准的发展变化,可给我们如下启示:一是办学标准既是一个普遍性问题,也是一个时代性问题。虽然每个历史时期都关注办学标准问题,但不同时期关注办学标准的具体背景又不尽相同,具有特定的时代特征。

  二是办学标准既是一个技术问题,也是一个教育问题。尽管不同历史时期办学标准具体内容的规定有所区别,但它们背后坚持的一个主要原则是类似的,即将技术性与教育性更好地结合起来。“技术问题”是指,办学标准涉及很多专业领域的知识,不能凭经验、想当然。“教育问题”是强调,办学标准是有关学校、为了教育的标准,以更好地服务于教育教学活动的开展和学生的成长为根本目的。

  三是办学标准既是一种客观要求,也是一种主观理解。“标准”给人的直观印象,就是它通过具体描述与量化规定体现出来的客观性。办学标准应当具有客观性,否则就只能停留在指引方向的功能上,而不能起到规范办学治校行为的作用,不能发挥促进义务教育学校均衡发展的作用。但透过历史看,标准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主观理解,所谓的客观性也是相对的,办学标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办学标准的制定也不可能一劳永逸。

  四是办学标准既要有理想性,又要有现实感。从办学标准的引导功能看,其必定要超出一部分学校的现实情况,具有一定的理想性,否则办学标准本身就会失去其意义。而办学标准的现实性要求,则意味着办学标准的研制需要以扎实的调查研究工作为基础。办学标准应是务实和行之有效的,而不能成为“可望而不可及”或“中看不中用”的蓝图。

  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是否需要“另起炉灶”?

  记者:既然国家和地方政府都制定了相关的办学标准,您现在提及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是想“另起炉灶”吗?

  张新平:提出要重视乡村学校办学标准建设问题,并不是试图将其与城市学校办学标准区别对待。强调乡村学校办学标准,是为了提醒人们特别注意乡村学校的发展问题,是为了强调在城镇化过程中科学统筹乡村与城区义务教育学校的同步发展。乡村学校和城区学校,都是中国的学校,它们需要一个统一的综合性标准,以规范其办学行为,从而贯彻落实教育规划纲要所提出的“统筹管理义务教育,推进城乡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精神。

  具体而言,强调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具有三方面的作用:一是为了缩小城乡区域差异的需要。在推动义务教育学校的改革发展过程中,要特别加大对革命老区、民族地区、边疆地区、贫困地区义务教育的支持力度,要在财政投入、学校建设、教师配置等方面向乡村倾斜。二是实现义务教育发展基本均衡的迫切需要。上世纪末,我国基本实现了普及教育的目标。然而,义务教育在发展过程中也暴露出一些令人关注的问题。譬如,不同省份和地区所制定的中小学办学标准存在较大差异,义务教育在区域之间、城乡之间、校际之间的差距似有扩大势头,等等。建设和谐社会,实现教育公平,迫切需要建立城乡一体化的义务教育发展机制,切实实行县(区)域内教师、校长交流制度,真正解决区域内义务教育阶段择校等问题。三是学校自身发展和科学评价学校办学质量的需要。一方面,对于学校来说,义务教育学校办学标准对乡村学校具体的办学治校具有规划、建设、管理及定向引导的作用;另一方面,对教育督导部门和社会公众来说,乡村学校办学标准亦是评价政府履行职责、监督政府教育作为的有力工具。

  记者:由于城乡综合条件的差距,标准化建设会不会妨碍偏远村小和教学点的建设?会不会导致乡村学校发展的同质化?

  张新平:加强乡村学校办学标准化建设,决不是搞“杀富济贫”,更不是“一刀切”,搞低质量的学校发展均衡。加强乡村学校办学标准建设,根本目的是为了回应和有效解决当今中小学所面临的一些根本问题。当前,乡村学校在求生存、争发展、寻变革的过程中,存在着培养目标扭曲、关爱气氛稀薄、民主领导匮乏、学校发展失衡、学校合作不够等一系列问题,直面这些问题并采取有针对性的应对措施,是开展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的根本追求。

  教育部官网的最新统计数据表明,2014年,我国小学共有8.90万个教学点。其中,乡村有7.86万个小学教学点,镇区有8986个小学教学点,城区有1416个小学教学点。并且,2011年以来,我国的小学教学点呈现出逐年递增的趋势。譬如,2011年、2012年和2013年,我国的小学教学点分别为6.74万个、6.98万个和8.28万个。面对这种形势,有人担忧推动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可能会削弱一些偏远地区的教学点和村小的建设,会有意无意地再次引发撤点并校一类的问题。

  实际上,这种担忧主要是源于错误地理解了义务教育学校办学标准的主旨和目的。以往的学校办学标准总是将其着眼点投放在对办学规模、管理制度等问题的关注上,长此以往误导了人们对于学校办学标准的理解和期待。强调乡村学校办学标准化建设,不再是为了鼓动农村“巨型学校”的建设,而是为了引导乡村学校发现学校和师生的优势,激发学校与个人的潜能,从而办成优质学校。

  每一所乡村学校都能建成优质学校吗?

  记者:在许多人看来,标准是一种底线和兜底工程,标准化建设应该是建设“合格学校”的标准。而用标准化建设促进乡村优质学校建设,应该如何理解?

  张新平:引导乡村学校办成优质学校,是强调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的主旨。具体言之,其主旨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充分认识和挖掘乡村学校的优势。只要静下心来耐心地寻找,就不难发现每所学校都蕴藏着内在的发展潜能,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优势和长处。这些优势、长处,既可以表现在师资和生源方面,也可以体现在教学与管理方面;既可以通过学校拥有的各种物质资源表达出来,也可以通过学校的制度、文化等精神资源体现出来。

  二是提升乡村学校的合作能力。学校是一个相互关联的生态系统,是一个合作体系,各项工作都是在人们的共同协作过程中进行和完成的。教职员工合作意识的强弱与合作能力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学校的发展方向和质量。合作是教学活动成功开展的基础,也是教书育人工作旨在追求的重要目的之一。

  三是推动公平和质量建设。乡村学校必须培植一种致力于公平的组织文化,保证和落实师生员工的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学校质量则是一个与时俱进的情境性概念,提升学校质量,意味着学校要把资源配置和工作重点集中到强化教学环节和确保每位学生成功上来,需要学校办出特色、办出水平。

  四是强化在改革创新中贯彻“育人为本”的方针。学校组织的特殊性与教育教学工作的中心地位,决定了学校工作必须坚持“育人为本”。但是坚持“育人为本”并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任务,需要付出长期的努力和关心。只有激发学校各个层面的改革创新愿望,同时在学校育人目标和方式、教学内容和方法等多个方面开展创新型探索和转型性变革,“育人为本”才可能有效实现。

  记者:教育规划纲要提出,要努力办好每一所学校,教好每一个学生。这也就意味着要将每一所乡村学校建成为优质学校。这有可能吗?

  张新平:有可能。但是,在推动乡村学校标准化建设当中,要特别防止简单模仿一些城区学校的做法,要防止片面走到“超大规模”的道路上去,要充分挖掘乡村学校的办学优势,增强乡村学校的发展自信。

  教育规划纲要提出,通过广泛运用数字化技术和构建教育信息化平台,可以加速推动乡村优质学校建设,“到2020年,基本建成覆盖城乡各级各类学校的教育信息化体系,促进教育内容、教学手段和方法现代化”,“加快终端设施普及,推进数字化校园建设”,而重点是“加强农村学校信息基础建设,缩小城乡数字化差距”,“加强优质教育资源开发与应用,继续推进农村中小学远程教育,使农村和边远地区师生能够享受优质教育资源”。

  记者:乡村学校在发展思路上要做哪些转变,才能更好地提高质量?

  张新平:要将每一所乡村学校都建成为优质学校,最紧要的是要转变我们既有的学校发展思路,从传统的以“学校改进”为主的方式转向充分挖掘自身优势的路径上来。只有如此,乡村学校在改革发展中才不会垂头丧气、灰头土脸,才会充满激情和活力。

  大体上讲,“学校改进”肇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它本质上属于一种聚焦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学校建设路径。从其假设上看,“学校改进”抱持着一种问题中心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将学校及其全体人员视为一系列的问题,学校领导者的作用体现为发现症状、探讨缘由、分析问题、提出可能的补救措施,进而拿出相应的诊治方案。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问题”成为了学校改进路径的核心特征。学校改进一方面推动了义务教育学校的建设,另一方面又阻碍了义务教育学校向优质卓越方向的发展,束缚了学校组织的能量释放与潜能开发。

  乡村学校该走怎样的优质发展之路?

  记者:对于乡村学校来说,怎样才能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优质发展之路?

  张新平:乡村学校完全可以走一条不同于“学校改进”的“欣赏型探究”优质发展之路。欣赏型探究抛弃了传统上那种纠缠问题、聚焦缺失的组织管理观,强调组织管理变革,重要的是要发现组织已有的长处和优势,进而引导组织成员共同追逐梦想和实现梦想,从而推动组织管理的积极变革和发展。

  欣赏型探究是一种新型的组织变革观点,更适合乡村优质学校创建,有助于改变长期以来采用的聚焦缺失、诊断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学校建设思路。乡村优质学校建设,更重要的是要发现学校各个层面所具有的优势和长处,促使学校领导者从优质学校建设中的“问题解决者”角色扮演转向“欣赏型领导者”角色担当上来。

  记者:那么,乡村学校怎样才能更好地挖掘自己的优势?

  张新平:乡村优质学校建设,关键是抓好“优势挖掘”这个中心,同时要处理好“集群机制”与“底层生成”这样两个基本原则。所谓“优势挖掘”,是指不断挖掘学校的特色和优势,积累和增强学校改革和自身发展的正能量。乡村优质学校建设,至关重要的不是要查找和解决学校或者学生存在的问题,而是要着力探寻和发现学校和学生的既有优势、亮点和闪光点。那种诊断疾病式的医院治疗模式,并不适合于乡村优质学校建设。同时,一个地方义务教育质量的提高和改善,不能只依靠办一所超大规模学校来完成,而需要提高这个区域所有学校的整体水平和质量。只有当这个区域的所有学校都成群结队地发展起来了,形成了真正的“优质学校群”,这个区域的学校教育才可能具有促进优质均衡发展的持久动力。

  “集群机制”是指将一个区域的所有学校作为一个整体来进行建设,使它们不仅在地域上彼此相连相依,更在教学方式、管理理念和育人文化上相互咬合和深度借鉴。“集群机制”建设的目标就是要显著增强一个区域内不同学校之间协同发展的合作意识与能力。每所学校都不再把其他学校当作竞争对手,而是视为合作伙伴。

  “底层生成”是说乡村优质学校的创建,除了要重视搞好“基层设计、标准引领”外,还必须得到来自学生群体、教师群体、家长群体等群体的多方支持和广泛参与,只有最大限度地激发了他们的力量,乡村优质学校才能真正有效地构建起来并获得广大民众的认可。而“生成”则意味着乡村优质学校并非是僵化不变的,而是一个充满无限创造和生命神奇的组织再生过程。乡村优质学校要注重经验提升,要重视从学校日常生活和管理世界中吸取聪明才智,并做好相关制度、方法的内化、转化和落实工作。(新闻来源:中国教育报)

发布者: 陶桃  发布日期: 2015-11-23     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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