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阳光房、可以“吃”掉虫子的植物、超大加湿器不断喷出的水雾、两位年轻的男老师、几名安静的学生、时不时发出的笔和画板摩擦的轻微声响……
几乎每个周二下午,北京人大附中高二的秦礼纳都会到这里待上两个小时,这是一门名为“食虫植物科学插画”的选修课。对于秦礼纳来说,她不仅可以在这里学习科学的插画方法,同时也能很好地放松身心。“为了能多练习”,她甚至调整了课外班时间,周末也来这里“上半天”。
在北京,课程之间进行融合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很多中小学都在做类似的尝试。比如美术和语文结合,学生们不仅可以通过文字畅想春天,也可以通过画笔描述春天;地理和历史结合,学生可以一边精确定位经纬坐标,一边串起同一坐标下的上下五千年。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融合后的课程所要达到的效果一定是1+1>2的:不仅让学生在这样的课程上一下子学到两门课的知识,同时,有效地弥补了学科之间的空白地带,也会在不同维度上对学生的思维方式进行训练。
两位老师: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博士李峰、巴黎国立美术学院的硕士张兴在课上表现淡定。“在画的过程中学生们学会观察的方法,知道观察内容,并有能力把观察的东西积累记录下来,就挺好。能发现生物问题更好,发现不了没关系。”李峰说。
这么一个看似对学生的学习成绩没有什么帮助的课程,怎么能存在了3个学期?当你真正置身其中,你会慢慢发现,这些看似轻松的画面背后有一种更加贴近自然、贴近教育本质的改变的力量。在这里你也可能突然顿悟:学习并不像跑步,每一步都能在跑道上留下脚印,有些成长的发生就是了无痕迹的。
好玩有趣能不能成为学习的动因
虽然李峰和张兴的科学插画课刚刚开设了3个学期,还在探索改进中,不过有一件事却是确定的,那就是每学期的第一节课,张兴老师都要教学生们裱纸,而且这节课只做这一件事。
裱纸时,学生们要将300克的水彩纸浸湿,展平铺在画板上,绷紧,水胶带沾水就会出现胶性,将纸的四边封在画板上,等干。这个过程需要一个小时左右,不能操之过急。“这个过程是在培养一种仪式感。”张兴说,而这种仪式感就是让学生们对绘画产生兴趣,同时让学生尊重绘画。
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都明白,兴趣是孩子学习最好的老师,但是,在真实的生活中又有几个大人真的把孩子的兴趣当回事?
李峰和张兴老师把食虫植物当作教学的内容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食虫植物“好玩”。
张兴说,讨论中,对着生物学林林总总的界门纲目科属种,他觉得吃虫子的植物最是好玩,“不少孩子玩过游戏,那个能吃虫子的大嘴花多有意思!”
因为好玩就能开设一门课吗?
其实,每个孩子都喜欢去动物园,喜欢看身边的花花草草,但是,渐渐地他们好像对这些不再感兴趣了。
每个孩子首先都会对活着的东西感兴趣,李峰老师解释这是人的生物性的特点,慢慢地孩子们开始重视奥数、英语、语文,“这也是一种适应性的表现。”孩子们清楚地知道数学、英语等学科“更加有用”。
生物界的“适者生存”法则演变成教育中的逻辑,多少父母这样对孩子说:集中力量学好高考要考的这几科,其他那些好玩的等上了大学或者上了班再慢慢琢磨。
就这样,一大拨孩子为了“生存”放弃了那些自己喜欢的、“好玩的”东西。
我们无法计算学习“有用”的知识在多大程度上能缩短奔向成功的路程,不过,张兴老师在用自己的经历教导学生:张兴不仅是一个美术老师,在很多人眼中他是一个对精确有着近似变态级别要求的研究者。他现在正在完成一本著作《大学史》。张兴收集了每一所大学的前世今生的各种资料,为了精确,张兴可能会为了某所大学的某个建筑的墙面颜色翻阅国内外大量书籍。
这种钻研的习惯一旦养成就伴随一生。
“什么时候把有趣这件事当作教育的最终目标之一就好了”,李峰说,无趣的事情太多了。
十四节课与一幅作品 过程和结果哪个更重要
说起来,被张兴和李峰称为研学课程的这门选修课,学生最终的成果并不丰厚:一学期十几节课一幅作品。
这大概跟两位老师对学科的理解有关。
在张兴老师看来,现在美术已经成了一门独立的学科,有专门的教学也有专门的考试,“但是,美术最早是为科学服务的,世界上第一个美术学院开设于17世纪”。
在张老师看来,“绘画不仅是一种美,它和语言文字一样,要用绘画的方式进行研究。而用绘画进行研究的前提是要仔细观察”。
张老师的想法与李峰老师不谋而合。一次学校的教学研讨会上,生物老师李峰提出了对学科边界探索的思考,他希望让学生在学科探索中能进行些属于中学生的尝试,“中学生也可以做属于他们的研究,生物学上所谓前沿科技,起点是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观察到别人没有观察到的”。
无论是否有意,两位老师正在让学生们了解:跟学习的结果相比,还有更为重要的过程。
所以,在课堂上,李峰会带着学生们观察猪笼草,要对猪笼草的不同发育时期进行形态学观察,还需要了解植物叶子的结构、叶脉、叶缘等。“观察的过程中,生物知识也得到了提升。”李峰说。同时,他还要引导学生们观察猪笼草的筒状器官,观察它复杂的三维结构,以便为最终的绘画做准备。
有了这样的想法,这间阳光房教室中发生的很多事情似乎都有了教育的意味。
在传统的教学,有些事往往会被认为是上课前应该解决的问题。但是在李峰和张兴老师的科学插画课上,那些食虫植物就生长在教室中,每周学生们上课都要对这些植物进行观察,所以,植物生长过程中的每一点变化自然而然进入学生的眼睛,学生自然而然会产生解决问题的愿望。
“如果在中学阶段,我们只教学生记住已有知识、熟练做题、考好成绩、进入好的大学、跟随有名气的导师读研究生,而不能独立地思考、提出问题,那么他将来也就不可能独立解决问题。”李峰说,学生在中学阶段其实比较难进行真正意义上的生物学研究,但可以让他们不断地观察、积累,并独立思考做出判断,而这些能力才是他们将来真正作研究时的根本。
要想使学生们获得这样的训练,绝不单单是每节课教给孩子大量的知识,期末拿到一张成绩漂亮的试卷就能达到的。
“现在的教育就是太注重表面上的效率了,真正的效果就没了。”张兴说。
“当然,如果以考试为目的,把课本所有插图取消掉,岂不是效率更高?”李峰补充道。所以,在李峰和张兴老师的课上,观察成了重点,而最后的那一幅插画作品则成了“副产品”。
其实,“用十四节课完成一幅作品”“让‘好玩’、‘有趣’成为学习的起点”,都还不是张兴和李峰这门课让人感到最“别扭”的地方。整个采访过程中让记者最为纠结的是,这么好的阳光教室加上这么有想法的老师,但是真正选这门课的人并不多。
有人说,是因为他们的课比较边缘。不过,一直处在“边缘”地带的张兴认为,其实板子并不一定要打到教育上,“我当年就上了美术高中,还是有路可走的。”张兴说,只是更多的家长不太允许孩子作这种选择。
张兴曾经教过一个特别喜欢画画的孩子,每次问她将来想上哪所大学时,她的回答只有一个:清华大学。并不是她对清华有特殊的感情,只是因为“考上清华是我妈妈允许我继续画画的条件”。
张兴也庆幸自己喜爱的科目是美术,“我当时也曾经想过学相声,但是这想法刚一提出来就被家里人否决了。”张兴说,美术再边缘至少还有路可走。
也许是家长太过功利,也许是教育环境还不理想,不过李峰和张兴还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作着努力,就像张兴说得那样:“我们并没想改变整个环境,我们所做的只是在孩子们心中放下了一粒种子,也许这粒种子永远不会发芽,但是有一天,环境成熟了,可能就发芽了。”(新闻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