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将游戏活动纳入教育的范围是对儿童天性的理解和尊重。然而,学校作为一种制度化机构,过高的时间和空间的制度化,会不会在无意中忽视了儿童权利、丢掉了“以儿童为中心”的立场?学者从制度化的视角来审视中美两所幼儿园游戏活动开展情况,提出了一些见解。
19世纪以来,“游戏”不仅成为儿童研究的焦点,而且也构成了儿童教育实践的基石。其中存在的悖论在于:一方面,将游戏活动纳入教育的范围是对儿童天性的理解和尊重,另一方面,学校是一种制度化机构,游戏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背离儿童天性的制度化的风险。这是数百年来幼儿园课程探索中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关键问题之一,经典的课程模式无一不在自身文化情境中找到了较为合适的解决方式。
如陈桂生所言,当教育发展到“倾向于使制度中所包含的规则、规范更为密集,并使制度配套”,这就出现了制度化的现象,它是以标准化和封闭性作为特征的。从制度化视角来考察和分析游戏活动,能为我们提供一些解决问题的思路。笔者长达一年对中美两所高校附属幼儿园游戏活动进行田野研究,结果表明,虽然都存在游戏活动的制度化,但我国幼儿园里游戏活动的制度化程度远远高于美国幼儿园,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对儿童发展和儿童文化的控制和压迫。
时间的制度化——
幼儿自主游戏时间难以保证
很多教师组织管理一日活动的感受就是“忙不过来”,因为时间被切割成了一个一个小片段,不同类型的活动在这些片段时间里不断转换。在这里,时间已经失去了它绵延的特性,而是具有了钟表的机械性。一项活动的开始不是因为人的兴趣和需要,而是因为日程表上的安排。从户外晨练,到回活动室洗手吃点心,到户外早操,到再回室内进行集体教学活动……不断转换的节奏使得每一个活动都必须以教师的主导和监控作为基础条件,很难给幼儿的自主游戏活动展开提供时间上的自由。
除了碎片化,转换上的整齐划一也是时间管理上的特征。集体主义的传统文化使得我们认为幼儿应该在同一时间、地点做同样的事情。个别幼儿不参与集体活动而是做自己有兴趣的探索、大部分时间属于幼儿自主的游戏活动、幼儿可以由一个活动自主转换为另一个活动——这些情形在美国的幼儿园里很常见,而在我国幼儿园里会成为麻烦的存在,教师需要不断进行提醒和规范。由于活动环节多,又需要集体转换,因此“排队”就成了转换秩序的保障,导致活动的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大大上升。
时间的制度化还会反映在优先保障教师主导活动的时间上。如果当天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因素影响到了活动计划,最容易取消的就是自主的游戏活动。与美国幼儿园里有上午和下午各长达一小时的区域游戏活动相比,我国幼儿园一日自主游戏活动时间大约在40分钟,还包括游戏的“导入”、收拾和“评点”环节。除了吃饭、午睡、洗手等生活活动占高达53%的时间外,在保障集体活动时间的情形下,游戏活动时间是非常有限的,甚至幼儿刚刚开始投入游戏,就面临结束。
空间的制度化——
幼儿区域游戏空间被挤占
游戏空间的制度化水平是比较容易被忽略的一个方面,因为我们一直以来还缺乏空间的教育意识,很少从这个视角出发去进行审视。事实上,幼儿园课程和教学的空间组织已经深受西方观念思想的影响,在游戏方面,改变最大的是很多幼儿园都开始注重区域化的活动室布局。区域布局的观念来自上世纪欧美的开放教育活动,旨在开放教育空间,使空间不再成为一个僵死的、围合的、高控的场所,而是容纳亲密情感和探索行为的地方。但比较研究的结果却发现,尽管中美两所幼儿园都采用了区域化的空间布局,但制度化水平却存在极其显著的差异。
其一就是空间的儿童尺度不同。儿童尺度意味着一个以儿童为中心的环境。我国幼儿园里,尽管开始尝试对儿童身高、视角上的考虑,但仍未充分理解和运用这样的视角。各种单向传递信息的标识、符号很多,即便部分做了图像化的设计,但不过是对外在规则的一种技巧性转达;活动室里存在着儿童禁忌,即儿童身高范围里能轻松接触到却禁止接触的事物,如教师的钢琴、电脑、备课物件等,而占用面积达一半的午睡室在幼儿活动时是空置的,也不允许随便进入;幼儿的作品等仅仅实现着墙面装饰的功能,没有服务于幼儿的游戏和其他活动。
其二是空间的边界渗透水平有异。专事研究儿童空间经验的童年地理学家们认为,活动时结构越僵化,儿童的世界越被局限于其中,结构的僵化程度取决于边界的渗透性水平。与美国幼儿区域游戏活动时可以自由移动身体,从一个区域转向另一个区域,将材料按照需要挪移相比,我国幼儿园对这些方面都有明确的规则限制。我们常常使用预先选定区域、游戏过程中不允许随意更换角色身份和区域、材料固定在区域里使用等规则和策略,对幼儿的游戏活动进行管理约束,以便活动进行时“有序”“规范”以及“养成好习惯”。
其三是空间的中心化水平不同。由于我们并不能完全采用西方幼儿园里以区域活动和小组活动为中心的课程,而是集体教学活动与区域游戏活动并存,必须为集体教学活动设置充足的、固定的空间,因此区域空间存在着形式化和被挤占的问题。与美国幼儿园按照需要来使用不同空间来进行一些集体故事分享、谈话、律动活动不同,我们的活动室里有着一个固定的中心,使用频率高、时间长,幼儿以椅子位置来固定定位,而且以教师身体位置为中心形成着一种权力关系。
“去制度化的”变革——
从儿童权利角度进行反思
如果说制度化是人类社会教育活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的一种客观规律,那么制度化程度过高的教育却显示了对儿童的天性、生活的背离。这里仅仅只从游戏活动的时间、空间两个维度来进行审视,但我们仍然发现,问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相互关联的。
传统的成人本位的、集体主义的文化仍然左右着我们的儿童观念和教育观念。密集和外在的时空规则往往建立在“不能让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孩子不教就不会”以及“要为适应未来社会规则做准备”等看法上。即便是游戏活动,教师更多关注的还是它的社会适应功能和发展功能,较少从儿童的权利角度来做出理解。我们的游戏活动从形式上来看,更为正式,每次都包含着导入、评点等环节,教师也强调干预和指导,却很少能有时间观察幼儿,或者声称缺少观察和了解幼儿的专业知识。
资源的不足是造成制度化水平过高的客观原因。在我们的活动室人均游戏活动空间本来相对较低的情形下,除了使用外部规则来进行调控区域人数外,常常也只能以时间换空间,人为进行各个环节转换,导致用来活动的时间资源又进一步面临不足。另外,师幼比也存在一定的差异,以10:1落后于美国的7:1,导致班级管理方面更多使用主导和控制的策略。
生活方式也深刻地影响到了游戏活动的组织。经时间统计,我国幼儿园生活环节所使用的时间占用了一日活动的53%,远远高于美国幼儿园的35%。除了因为集体组织喝水、洗手、如厕等环节的耗时,还因为我们对于幼儿午睡的关注远远超过美国的幼儿园。午睡时间比美国幼儿园长一个小时,穿衣、脱衣、叠衣、梳头等一系列复杂环节都需要时间和技巧。另外值得指出的是,饮食文化的差异也导致进餐时间要求不同,中国的饮食多为热食,富于变化,类型多样,进餐技巧复杂,相对需要更精巧的控制和更长的时间。
需要强调的是,笔者仅仅是对两所幼儿园进行了比较研究,并不能将差异视为“美国的”和“中国的”,也不能将开展研究的幼儿园视为某种文化的典型,事实上幼儿园是多元化的。笔者更多的是想从制度化的视角来审视幼儿园的游戏活动,去超越一些具体的技巧策略方面的分析,展现游戏活动存在的一个更为复杂和广泛的情境。要真正做到“以游戏为基本活动”,要真正改变我们目前的困境,可能需要的是在尊重文化差异的基础上,全方位进行“去制度化的”变革,使得游戏回归儿童、回归生活。(新闻来源:中国教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