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王珺(本报记者)
倪江(杭州外国语学校高中语文教研组长)
读书周刊:有教师认为杭州外国语学校(以下简称“杭外)的推荐书单是一份“傲慢的作业”,是将教师的趣味强加给学生。您怎么看这种评价?
倪江:这可能与有些教师对杭外不甚了解有关。“傲慢”一词我理解为教师将一些不适合学生读的书给学生读了,如果大家有印象,美国中学生也有一个阅读书目,其中有《理想国》和《共产党宣言》,是不是他们的书单也比较傲慢呢?我的学生中这次寒假也有读了《理想国》的,我不认为我们的学生比美国的学生差,他们同样有非常卓越的见解,比如对“哲学王”治理模式的理解,对“乌托邦”的社会理想等,他们提出了很多自己的观点。不够成熟,不够学术,却是他们人生历程中第一次思考类似的问题,这就是阅读给一个人带来的影响。推荐书单当然有教师的意图在,而且在提倡“嵌入式”课程前提下,在课外阅读与必修教材的融合上,需要教师有一个完整的课程概念。例如我们上《我与地坛》,是全文上的而不仅仅上课内节选部分,学生通过阅读全文得到的生命哲理体验,远胜过单纯读教科书上的课文。在上《林黛玉进贾府》时,我们补充了“宝黛爱情”校本课程,通过节选完整地呈现了这条主线中的最精彩段落。这种嵌入完全是深思熟虑的。推荐书单虽然不可能直接“嵌入”课程,但是其理念是相通的,例如通过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学生对生命哲学产生了强烈的探求渴望,于是我们有了《病隙碎笔》、《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人性的,太人性的》、《西西弗斯的神话》等书的推荐。
读书周刊:如何定位教师在指导学生读书方面的角色?
倪江:教师在推荐阅读书单时应是一个课程建设者,这并不是说教师是专制者的角色。事实上,杭外的书单是一个汰选的过程,会根据学生的反馈进行调整。例如《世界是平的》、《民主的细节》、《退步集》等,都是学生阅读在先,然后逐步纳入到书单中的。
读书周刊:目前有一种观点认为语文能力可以通过大量训练的“短平快”方式获得,您是如何认识的?熟悉的人大都称赞“杭外学生”具有批判精神和思辨能力,这是否与学校的读书传统有关?
倪江:显然,前一种观点是短视的、不科学的,它导致的结果常常是学生对语言的厌恶和对语言所承载的文化的淡漠。而终身的语文能力肯定不能靠应试培养的。我们的语文教育有一个基本理念:回归语文教学的本质。语言的学习有其内在规律,没有语言的接触、语言的浸泡、语言的折腾,要想让学生在语文上有什么长进,是非常困难的。作为初高中六年一贯制的全国13所外国语学校之一,自20世纪末到本世纪初,我们就一直在积极探索语文教学的本质规律,试图形成独具个性的语文教学模式。我们认为“读写结合”是提升语文基本素养的最好方法,在这个进程中,初中、高中先后开展了语文教学改革,在新课改推进之前就已经尝试了“读写课”、“分层课”、“选修课”等课程样式。每周都有课外阅读课,学生在课上交流阅读体会、读书札记、读书报告,而作为课外阅读的一部分,推荐书单是题中应有之义。在课外阅读逐渐被应试教育侵蚀、分数至上甚嚣尘上的时候,我们引导学生阅读了大量的课外书籍,学生的语文综合素养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现在,在引导学生阅读方面除了坚持阅读经典书籍之外,还逐步强化了阅读的前瞻性、多元化、课程化的特点。在回答人类的重大母题,触及当下人类的核心价值体系和心灵结构等层面,我们所推荐的经典书籍具有足够强大的原创性和辐射力。
读书周刊:您把半途而废的阅读比作“一场草草结束的战争”,为什么这样说?在方法论的层次上,有什么样的具体指导?
倪江:杭外的课外阅读是系统工程,这体现在我们无论在哪个年级工作,都会自觉地去建构课外阅读系统;我们比较提倡专著的阅读,而不是拼盘式的阅读,理由是拼盘式阅读读出来的是拼盘式的思想。我们认为真正的思想体系蕴含于学者、作家的专著里,许多大部头的书不可能一蹴而就;还有就是纳入课程体系后,课外阅读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成为课程的有机组成部分,课外阅读伴随着必修课走,本身也可以开设选修课,这样可以确保学生在一个时间段里进行持续性的阅读。草率的阅读是客观存在的现象,教师通过以下几个方面对学生加以指导:(1)将课外阅读材料纳入教学设计,使学生在课堂上深入探讨有关问题。例如在上《十八岁出门远行》时,我们介绍了西方现代主义文学、荒诞派文学,并将一些著名论断放置在教学过程中,这些论断本身就是课外书籍中最核心的部分。(2)读书札记反馈:在批阅读书札记时,教师作为一个思想者介入学生的思考,一般不评点笔法和文字,而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思想、情感的交流上。教师经常在批阅中相机推荐书籍、介绍观点,与学生的思考相互碰撞。(3)精选优秀的学生作品进行交流。(4)课外交流:学生来到语文教师办公室探讨“存在的意义”、“自由意志”、“决定论”等是非常常见的景象。(5)专题交流课,针对课外阅读中的普遍问题或感兴趣的篇目,打破教学计划,嵌入相关的课程。例如学生阅读卡佛的小说,对极简主义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教师开设年级大课,对卡佛的代表作与学生一起进行评析研讨等。
读书周刊:是否可以这样说,在读书这件事上,杭外的教师可以自由舞蹈,酣畅淋漓地与学生共享读书的乐趣?
倪江:杭外的应试压力并不小。几年来高考重点率始终在93%以上,这个数据本身就是压力。只是我们对高考的理解与一些学校的差异在于,他们关注训练过程,我们关注语文素养这个源头,他们可能更关注大题量训练,我们则希望“水到渠成”。即使对高三学生,我们仍然强调阅读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例如高三备课组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每周安排学生开展指向比较明确的课外阅读,写阅读感悟(而不是简单做题),提高学生的基本阅读能力和感悟能力,我们认为只有在这个基础上,做习题才是真正有效的。杭外有20%的学生可以通过保送直升大学,但是现在大学对学生的笔试应试能力仍然有非常严格的要求,要应对保送生测试和自主招生测试,语文又是考试主要科目,非要有扎实的语文素养不可。如果说杭外教师可以“自由舞蹈”,那是因为杭外的文化传统一向崇尚“宽容大气,兼容并包”,校领导对学科规划、教学模式的探索持开放和宽容态度。教师在课程自主性上有非常高的自由度。杭外教师的购书量和阅读量是惊人的,没有持续的阅读,没有对阅读市场的关注,教师置身于阅读之外,学生自然也容易封闭、保守。
读书周刊:在鼓励学生读书方面您对其他学校有什么建议?
倪江:首先,没有课外阅读,就没有语文教育,我想这个提法应该为广大语文人认同。其次,读书最重要的是价值建构,因此,推荐学生读什么,需要教师进行深入探讨和长期摸索。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价值建构,但也有普适的价值,例如现代中学生的公民意识、批判意识等,只有价值引领才能够将阅读统摄起来,形成学生的阅读内驱力和终生阅读的习惯。第三,将课外书和课程相隔绝,只会让课外书成为真正的“闲书”。纳入课程的课外阅读才能最大限度地推进课外阅读的品质。第四,没有不爱读书的孩子,将应试与阅读对立起来,只会走向万劫不复。在整个社会将“闲书”妖魔化的今天,语文教师应承担起“驱魔”的重任。第五,鼓励学生读书的最好方法,是教师先爱上书,没有爱书的教师,就没有爱书的学生。学生从教师身上受到的读书精神的濡染,是任何一节所谓的指导课都不可能达到的。(新闻来源:中国教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