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学常常被比作“脱轨”。对此,北京一出学社社长任竹晞却坚持:“生活和学习的方式有千万种,成长不必顺着哪一条‘轨道’,而是可以选择无数的‘列车’。休学无非是走下其中一辆车,复学不是为了回到‘轨道’上去,而是能够勇敢、自信地选择乘坐哪一班‘列车’。”
一出学社是专为厌学、休学孩子创办的教育机构。6年来,学社140平方米的教学空间里,任竹晞与她的教育团队已经成功陪伴150多个学生度过了“被卡住的时光”。其中,有六成学生选择复学,还有15%的学生选择读大学预科,另有15%的学生选择去往其他教育机构学习,其余学生选择就业。
一出学社开展对外活动“GAP奇遇记”
休学的孩子是被生活“卡住了”
任竹晞读书时成绩优秀,2005年从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考进清华大学后,看到身边同学或为了绩点焦虑,或纠结专业排名,她开始质疑“学习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大家到底在‘卷’什么?”于是,大三时她办理休学,报名参加自己大一时加入的AIESEC(国际经济学商学学生联合会)组织的一项活动,在联合会的北京分部、美国纽约总部分别工作了一年,负责对接美国西海岸的几所大学,帮助当地大学生参加海外志愿者活动或实习项目。在这两年里,她获得了全新的学习体验。对任竹晞而言,休学是校园生活中的顿号、人生道路上的逗号——用合理的停顿收获更多人生体验,在思考和尝试中才能清楚人生应该怎样过。
休学行为本身没有色彩,但在现实中,休学大多被看作是负面的,常常浸满了学生和家长的辛酸泪。任竹晞表示:“休学的孩子基本上都是一方面在学校感到很痛苦,另一方面内心又认同大环境的单一标准,因而被‘卡住了’。”学生休学的原因多种多样。有学生难以理解学习的意义,同时被繁重的课业压得疲惫不堪,久而久之上学就成为痛苦的事;有学生处理不好师生关系,对老师的管理风格、惩戒方式等十分抵触;有学生因为几乎没有社交的时间和机会,导致处理同伴关系的能力薄弱,时常感到孤独和焦虑;也有学生遭遇校园霸凌或者身边存在霸凌现象,校园生活充满不安全感。
“休学是一种状态,应该关注孩子们‘作为人的处境’。”任竹晞讲述,身边许多休学孩子的家长都曾表示,后悔没有早一些跟老师和学校沟通,才致使孩子走到被迫休学的地步。事实上,无论家长还是学校,对孩子的感受、情绪的关注都是不够的。许多孩子直到发展为一上学就发烧、肚子痛,或者表现出抑郁等状态才引起家长的重视。“总有人认为孩子是因为有了问题才不想上学,我觉得这个因果关系完全反了。孩子是因为上学的感受不好,身体和心理才会出现问题。”任竹晞道。
成功复学要改变思维模式
复学不是把休学的孩子送回校园就算成功,而是要让孩子突破之前被“卡住”的状态,重新掌握学习和生活的主动性。孩子的底层思维模式没有转变,或者环境支持体系没有建立起来,都很容易导致再次休学,甚至陷入反复休学与复学的怪圈。
如何改变休学孩子的底层思维?“重新定义学习。”任关注休学孩子“作为人的处境”竹晞解释道:“学习是生动的,是在生活中发生的。有的孩子擅长通过口头表达去学习,有的孩子擅长利用写作去学习,还有一类孩子擅长在感受中学习。”一出学社的教学设计聚焦孩子“作为人的处境”,所创设的课程主要引导孩子们观察每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学社的师生会将生活琐事以平等交流的方式相互分享,既是自我释放,也是互相支持。例如,有教师讲述骑自行车在路上碰到有人抽烟,自己上前理论之后引起风波的遭遇;也有酷爱拍摄飞机的学生,给大家分享天上飞过的飞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还有学生以“嫉妒”为作文主题述说自己成长中的一些内心痛楚……在真实生活里人与人的关系中,学生能看到不同年龄段、不同经历、不同个性的人的人生状态。“这些就是生活中宝贵的学习素材,从真实的相处中引导孩子探知世界的全貌,让他们了解人生的无限可能性与容错性,进而突破被‘卡住’的人生。”
学校教育通常有显性和隐性两套并行的课程。显性课程即课程表里的学科课程和知识点等,隐性课程则包含师生关系、生生关系、学校管理方式等。一出学社的显性课程不同于传统的学科课程,而是设置不受限制的各类主题,只要是学生认为有意义的问题,都可以成为课程。例如从学生发起的话题出发,进行即兴喜剧表演、写作等活动。曾经有一名学生发起关于宠物的话题,其他学生还一起带宠物来上学。这堂课引发了一场养宠物的学生与对猫毛过敏的学生之间的论战。隐性课程虽然不体现在课程表和成绩单上,但营造了学生时刻都要接触的现实环境。任竹晞提道:“隐性课程决定学生爱不爱上学。因此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来建设教学场域,即人与人相处的氛围。”一出学社的教育空间是不区分教师办公区和学生学习区的,每一位师生都可以随时随地交流和学习。每当学生发起有趣的话题,便会随即组织一堂课,这样的课堂中,学生可以成为教师,教师也可以是学生。
来自兰州的一位休学学生,曾经是班主任眼中的“刺头”,因不服管进而产生厌学情绪。通过在一出学社的学习和生活,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崭新的期待和规划,并将校园生活中的事情都看作实现人生理想必经之路上的小插曲。复学之后,他回到原来的学校,还被班主任任命为班长。有一次班上一位同学对他抱怨说不想学、不想活了,他用自己的方式宽慰同学,并且主动与班主任沟通这位同学的作业情况,为其解开了心结。许多和他一样成功复学的孩子,常常回到学社聊天交流,对于他们而言,一出学社是心灵和情感的寄托之地,也是刷新思维方式的起点、突破人生困局的拐点。
适当陪孩子走一些“弯路
“对于休学的孩子,教育者不应是说教者,更不能是拯救者。”任竹晞笃信,“要在一定的安全限度内,陪伴孩子适当地走一些‘弯路’。在这一过程中让孩子学会自主地作出选择,并勇敢地承担相应后果,这样,他们才能逐渐刷新思维方式,成为学习和生活的主导者。”她回忆,一开始她也曾用“拯救者”的角色与休学的孩子相处。但渐渐地,她发现“有什么问题都来找我”的教育方式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于是她开始将自己的角色转变为陪伴者,不再替孩子解决问题,而是让孩子自己面对问题。“教育者要进行的第一项自我训练,就是学会尊重一个人的边界。不是甩手不管,也不是替孩子做决定,而是尽最大的可能去支持他实现自己的想法,使其从结果中学会为自己负责。”一出学社一名休学的学生,曾尝试过厨艺、影视等许多行业,最终还是决定复学参加高考。他考上一所“211”大学之后,难以适应学校的氛围,感到不符合预期,又选择退学,转而申请去日本留学。任竹晞表示:“类似的成长困境和选择的失误,短时间内看或许是曲折的、无意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皆为对人生方向的大胆探寻。”
学校是否能建立有效的复学支持体系,是休学学生和家长普遍关心的问题。任竹晞讲述,复学之后的“重启”,核心力量源自孩子底层思维方式的转变,但仍然需要学校、教师、家长和社会给予“柔性”支持。一是学校制定规章制度时应该更偏向关注学生“作为人的处境”,即复学的学生不应被当作影响正常教学秩序的特例对待,学校应该为之提供坚强的保障和温暖的环境。二是对待复学学生,教师可以充分利用“同伴的感染力和影响力”。复学的学生既不希望被同学议论,也不希望被小心翼翼地当作“易碎品”一样对待。事实上,教师可以让他们开诚布公地讲出自己的感受,有相同感受的学生会产生共鸣,从而生发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力量。三是家长要及时关注孩子的情况。参照当前的教育现状,休学可以说是孩子在学校经过漫长的“痛苦期”后无法再坚持才会选择的无奈之举,因而及时地排解与沟通十分关键。
“从育分到育人,我们的教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谈及如何能帮助更多的孩子,任竹晞表示,“未来我想用支持教育者的方式,将有效的教育理念与方法嵌入现实教育环境,在日常学习生活中给予面临厌学、休学问题的孩子科学有效的陪伴与引导。”
作者:高欣然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光明社教育家 2025年09月25日发布